【绿野】路

李海军撇撇嘴，走了，秦大勇却若有所思地站在那儿，回想起上午他从镇政府会议室中走出来，周围几个村书记在他身后调侃：“呦！老秦今天真是满面春风、脚下生风啊！”“那搁谁谁能不高兴啊！1000多万的项目拿到手了，这个贫困后进村长没白当啊！”“那可不，早知道这样，咱也当贫困啊！”“老秦，跑那么快干啥啊？怕请客儿啊？”秦大勇心里的兴奋在使劲地跳跃着，让他自动地屏蔽了这些似真似假的调侃，他知道这当中更多的是羡慕：1500万的新农村建设项目落在了窝棚村，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秦大勇正想得出神，手机急吼吼地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忙摁下接听键：“福生啊，我告诉你个好消息……”电话那头却传来了福生更为急切的声音：“大姐夫啊，你快回来吧！亲家都等你一上午了！”秦大勇一愣，随即想起来，今天是儿子佳伟会亲家的日子啊！秦大勇咧着嘴，笑呵呵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兴冲冲地回家了！　　 秦家，秦大勇尴尬地坐在一侧，不住地抽着烟，那缕缕升起的是他心头的懊恼和愧疚。秦佳伟不住地扯着未婚妻丁慧的袖子，小声地嘀咕：“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就住在村里，这房子可是新盖的，再说，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哪有30万彩礼钱啊！”丁慧的母亲姚玉芝幽幽地说道：“那个粮仓没老鼠！谁家村干部不趁个百八十万的，别在我这儿装穷！”说着瞥了一眼怒目而视的秦大勇一眼，不屑的转过头去，看到陈旧多年的家具后不由得撇了撇嘴。　　 丁慧看了看母亲嘲讽的眼色，满脸通红地站起来，扯着嗓子喊着：“秦佳伟！你对得起我吗？你当初怎么和我说的啊？我可以和你住在破屋里，可以吃苦受罪，那孩子呢？现在，你别说有没有30万，就说你想不想结婚！”秦佳伟看着丁慧眼里的失落，再看看父亲脸上的尴尬，脸上由红变紫，对未婚妻又疼又怜，对父亲又愧又疚，对自己又恨又无奈，一时之间心里百味杂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福生有些看不下眼儿了，扯了扯秦大勇的袖子，使了个眼色儿，秦大勇眉头皱得更紧了，却始终不发一语。李福生知道这个大姐夫又犯了牛脾气，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阵了，刚开口喊了一声：“亲家啊！”“哎呦！可先别叫的这么热乎，成不成还不一定呢！再说了，人家当爹的都没说话呢，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干舅舅能做得了什么主啊！”李福生一口气被姚玉芝的话噎在喉咙里，半天说不上话来。姚玉芝瞥了一眼秦大勇，腾地站了起来，抬腿就走，丁慧父女犹豫了一下，也忙跟着走了。　　 秦佳伟刚要去撵，被秦大勇叫住了。“佳伟，你……你就非得娶这样的媳妇是吧？！”秦佳伟的脸色一白，心里虽对父亲有百般愧疚，此刻却脱口而出：“对！就娶她！她对我啥样，我都娶她！我就对我媳妇好，哄着她，供着她，不让她忍饥挨饿，不把钱便宜给别人……”秦大勇把手里的烟一下子狠狠地摔在地上：“你个混小子！”他怒目而视这个和自己一样倔强的儿子，却蓦然发现这个曾经瘦小的孩子已经与自己内心深处的那道身影越来越像了，脚下不由得踉跄了一下。秦佳伟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没有立时接起来，只是边急冲冲地往外走边说：“小慧怀孕了！我可不是你！我不能……不能让这个孩子也没了！”秦大勇听了，眼前涌起一片殷红，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秋天，那个让他战栗的悲秋！他晃了晃，无力地瘫坐在炕边。　　 夜，深了，吞噬了一切的黑暗正努力地一点一点侵蚀着秦家的这点灯光，似乎想要把一切光源都断了源头。李福生给秦大勇倒了一杯酒，劝道：“行了，大姐夫，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亲家，也知道佳伟那个孩子说话没个轻重……”他看着秦大勇一口闷掉了二两白酒，想起很多年前秦大勇这样喝酒的时候，酒总是热的，菜总是很可口的，身边总是站着一个笑脸盈盈的身影在劝导，此刻却只有这冷酒残羹，一室冷清。李福生忍不住叹息：“想起我姐和……啦！”他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果然，秦大勇的酒杯重重地掷在地上，“啪”地一声开出一朵玻璃花来，几滴老酒溅在秦大勇的脸上，混着一行浊泪，缓缓滑落。　　 李福生的眼角也添了几许湿润，他按了按秦大勇的肩膀，岔开话题道：“大姐夫，想开些！儿孙自有儿孙福！咱还是把佳伟这桩婚事给办了吧！毕竟人家姑娘已经怀孕了！”秦大勇赤红的双目涌上浓浓的愧疚：“唉！我对不起你姐，也对不起佳伟啊！30万！我多想给孩子大大方方的拿出这钱来，可是我上哪儿淘弄这30万啊！”李福生知道病根深处是怎样的疼痛，但是总要有下刀子的人，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说道：“今天镇里农经站来电话了，说咱们申请修路的钱，上面批了，让咱们明天去支，抓紧施工……那个，要不咱们先用这个钱？！”秦大勇一拳捶在他的肩膀上：“你小子，啥钱都敢使！我穷死也不能干这事儿！”李福生捂着疼处，眼睛里闪着心疼，却故意嚷嚷道：“那你说，咋办？你还能用啥钱给孩子结婚？凑不上钱咋办？孩子结不结婚了？孙子生不生了？”秦大勇慢慢驮下腰去，猛地坐起身把整瓶的白酒往头上狠狠地淋去……　　 　　 秦家里里外外一片崭新、一片喜庆，丁慧穿着簇新的礼服，端坐在新房的大床上，耳边是同龄的小青年打趣声，心里却是满满的得意：秦大勇几经挣扎还是拿出了40万元，给小两口办喜事，但是有一个要求，不能大操大办，丁慧握着胜利的存折，满心满眼的喜悦，对这个要求倒也不强求了，毕竟现在都在整顿作风，不能过分招摇了。小两口的同学朋友一拥而上，闹起了洞房。　　 华灯初上，映着张张笑脸，喜乐齐响，拨着丝丝心弦，秦大勇一身酒气，踉跄地走进了许久没人居住的小厢房里。一进屋，他就跪倒在地，双手捂着脸，浑身不住地颤抖着，点点水渍从他的指缝中渗出，水渍越来越大，渐渐成了成串的珍珠，不住地滴落到黑暗里，不知道是不是染了尘埃，堕了污泥。　　 秦佳伟与丁慧在众人的簇拥下合唱着情歌，满室的柔情蜜意，突然，一个突兀的声音在门口嚷了起来：“秦大书记呢？！咋的，儿子结婚咋不请我喝酒呢？！”刚刚从厢房过来招呼客人的秦大勇看着眼前酒气薰天的刘卫国，有些无奈地说：“卫国啊，这不是都等你呢嘛！”刘卫国脚下踉跄地走过来，搂着秦大勇说：“等我呢？！说得好听！我找你有事儿！”不等秦大勇说话，刘卫国大着舌头说道：“秦大书记，我要办工厂，借我点钱，挣钱了算你入股！”秦大勇忍着厌恶：“唉，兄弟，你也知道，我哪有什么钱啊？这佳伟结婚我都掏干了！”刘卫国一把抓住秦大勇的衣领：“你小子，别给我敬酒不吃吃罚酒，别忘了刘七他们几个是怎么进去的！我都打听了，咱们村新农村建设上面给了1个亿，你小子想独吞，那可没门儿……”大家伙儿一看秦大勇的脸色不好，忙把胡言乱语的刘卫国架了出去。　　 秦佳伟的婚礼结束后，秦大勇和李福生就一头扑在修路的事情上了。修路的工程进展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养护的阶段了。可是，风言风语却在村子里渐渐形成气候，大家看秦大勇和李福生的眼中多了几分打量和质疑。老支书李国清拄着拐杖到家里、到办公室去堵秦大勇好几次，可是秦大勇却“三过家门而不入”。李国清一鼓作气撵到了工地上，脸色早已十分不愉。　　 秦大勇无奈地说：“大叔啊，你快回家吧，你这老心脏病啥的，可别在工地上待了……”秦大勇话还没说完，李国清就急急地打断他：“小子，我问你，你到底动没动公家的钱？”秦大勇的脸一下子涨成猪肝色，忍不住说道：“您这儿是在哪儿听来的？”李国清怒喝道：“你小子还打量我不知道呢？是不是？现在满屯子都知道了！你小子是不是犯浑，啥钱都敢使是不是？”秦大勇忙着和工人说路肩的事儿，又急又气地嚷嚷道：“我用啥钱了？”李国清气得浑身发抖：“你用啥钱了，你不知道？！你说佳伟结婚的钱是哪儿来的，你说，你说啊！”秦大勇觉得头嗡的一声，脸色煞白，转身去和工人说话，不再理会李国清，把老爷子气得抡起拐杖劈头盖脸地打起了秦大勇。　　 周围看热闹的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远远跑来的李福生已经听了报信小孩儿的话，知道了来龙去脉，看着秦大勇咬牙不吭声的样子，不由得着急，也顾不得许多，忙一把抱住李国清，大声喊着：“哎呦，哎呦，我的亲大爷呦，你老可消消气！”李国清一看是他，气更不打一处来，掉转枪头，照着李福生的肩膀就是一拐棍，李福生疼的哎呦一声蹲下身去，周围响起哄堂大笑。　　 正混乱中，一辆捷达车缓缓停在众人面前，一位中年男子走上前来，拽住李国清的拐棍，诧异的说道：“老书记，你老这是怎么啦？”李国清、秦大勇、李福生一看来人，忙停下来，喊了一声：“吴书记！”躲在人群里的刘卫国一看来人，眼冒精光，忙跳出来，大喊一声：“乡亲们，这就是咱们镇里的纪委书记吴书记！大家看着吧！他秦老二美到头了！”　　 这时，吴江和秦大勇说明来意：“接到群众举报，来核查账目，请各位配合工作！”秦大勇和李福生忙领着吴江往村办公室走，围观的人群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异常了，大家由窃窃私语变成大声讨论，由将信将疑变得确信凿凿，刘卫国不由地得意起来：“当初，我说刘七他们贪污，你们不信，我说能把他们告倒，你们不信，现在怎么样！信不信我！你们不信我，还不信老书记吗？你们看把老书记气得！”大家停了议论，忙看向李国清。　　 原本异常愤怒的李国清，现在却流露出诧异、愧疚的神色，刚刚李福生在走之前，附在他耳边说的话，像是把尖刀挖着他的心。刘卫国大摇大摆地走上来，笃定的说：“老书记，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李国清缓过神儿来，啐了一口，不屑地说：“信你做什么？信你能不能把天吹破，能不能办件人事儿！还你告倒了刘七，那是组织调查核实的！”刘卫国有些下不来台，诺诺地说：“那现在呢，秦大勇要是不贪污，他儿子用啥钱结的婚……”李国清狠狠地啐了一口：“还不快闭上你的嘴！大小子结婚用的是爱华车祸赔偿款……”　　 一时之间，大家都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渐渐都安静了下来，想起那个一头齐耳短发，眼睛噙着微笑的女子，大家的眼底都多了几许温暖，想到她和她腹中未见天日的孩子一起葬身在车祸当中，大家的眼中又不禁涌起层层水雾。静默许久后，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哎呀，大伟，你啥时候回来的！”只见秦佳伟和丁慧不知道何时站在人群当中，也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大家正面面相觑着，秦大勇、李福生送走了吴江后，也走到人群中来，秦大勇看着失魂落魄的儿子，忙走到他身旁搂着肩膀问道：“大伟啊，你这是咋的啦？”说着，忙看了一眼丁慧，丁慧心疼地看了眼丈夫，有些羞愧地摇了摇头。　　 秦佳伟眉头紧锁，诧异、震惊、哀伤、愤怒融在一起笼罩着他的全身，他抬头望了父亲一眼，猛地耸了一下肩膀，躲开了父亲的手掌，夺下旁边施工工人手里的工具狠命地砸着路面，秦大勇忙扑过去，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你个混小子，你发什么混！这新修的路……”“路！路！你心里只有这条路！”秦佳伟嘶吼着：“当年，要不是你修路不肯去邮钱，我妈能出车祸吗！”秦大勇听了，心痛的难以呼吸，紧紧握紧火辣辣的右手，可是他的心却比手还烫，那里有一把火在一直地烧着，火焰里是永远也忘不了的痛。秦佳伟满目赤红，满脸是泪，他推开丁慧关切的手，踉跄的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噗的一声跪在地，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大喊着：“妈，我对不起你！用你拿命换来的钱结婚……”　　 秦大勇被晒得黝黑的、消瘦的脸上淌过两条溪流，他扶着李福生的手才能勉强稳住颤抖的身体，想要去搀起儿子，满心的愧疚却让他寸步难行。李福生也早已是泪流满面，不知道该先劝哪一个。这时，一个风尘仆仆背着双肩包的青年从村头走来，有人偷偷告诉李福生说：“老徐家锦川回来了！”李福生抬眼一看忙把秦大勇交给身边的人，快步跑向徐锦川，急切地把这一切告诉了他。　　 徐锦川边听边往人群跑，满心的愧疚，满脸泪水，他扑通一声跪在佳伟身旁，用手托着他的胳膊，哽咽地说：“哥，起来吧！”佳伟泪眼朦胧间看到这张让他嫉妒发狂的脸，他一把抓住徐锦川的衣领，硕大的拳头几乎要砸在徐锦川的眉角，却又倏忽停了下来，徐锦川早已哭得不能自已：“哥，你打我吧，都是我，当年二婶要不是去给我送学费，也不会出事儿……”徐锦川握着佳伟的手往自己的脸上、身上砸去，秦佳伟脑海里却不停地涌出母亲临出门时说的话：“你徐大爷是为了给村里修路死的，咱们不能忘了本！”“记住，你是哥哥，以后要照顾锦川，听见没有！”他像触电了一样，浑身一颤忙收回自己的手，紧紧握在胸前，痛苦异常的大喊：“又是路，都是这条路，都是这条该死的路！”　　 秦大勇一夜未眠，坐在刚刚修好的路旁，像一座雕像，伛偻的身躯有着岁月的年轮，也有着时光的阴影，年过五旬的脸庞却早早布上了生活的纹路，他身上笼着一层水汽，周身仿佛是被从心里涌出的泪水打湿的，他眼中有一团火，久久不息，却又在长夜的黑暗里显得异常孤独。　　 晨曦点点挥洒而下，落在秦大勇的两鬓，渐成了岁月的霜花。秦大勇撑起身来，伛偻如同垂垂老者，踉跄如同宿醉未醒，他的眼睛干涩，嘴角干裂，目光里火焰却依旧没有熄灭，虽有痛苦万千，却没有妥协的退让。他拿着扫帚清扫着路面，边扫边叨咕着：“爱华啊，你看，这路真的修好了！爱华啊，你看，这路终于结实了！爱华啊，大伟他恨我没有错，是我错……”　　 河南什么医院治癫痫很好武汉癫痫在哪里治很好哈尔滨儿童早期癫痫好治吗武汉癫痫去哪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