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车轮在脑海里不断滚动着,往昔的琐碎事被一遍又一遍地碾压着,突然,思绪停止了前行,碾槽浮现在我的眼前。就在一刹那间,我品尝到碾槽给我的生活带来的滋味。
我们村只有一副碾槽,那是村里所有人家共用的一件工具。迄今为止,我们日常生活所需的各种调味料都是用它来碾压的。早在几十年前,那副碾槽就和我们的生活紧密交织在一起。随着岁月的悄悄流逝,我们对碾槽的情感已经变得和亲人一样的浓。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想起它,我的心里就是温暖的,也是激动的,只因它丰富了我们的物质生活。
碾槽由扁圆型的碾轮和狭长型的铁槽组成。铁槽用来盛放需要碾制的调味料,铁槽底部有一对呈八字形的支腿,方便铁槽可以很平稳地摆放在地上;再看碾轮,那不过是中心穿了一根短木棍的扁圆铁轮子。就是如此这般简陋的碾槽一直丰富着我们的生活。由于人们经常使用那副碾槽碾调料,随着时光的流逝,铁槽底和碾轮尖被长此以来的碾压磨得很光,犹如被河水冲刷多年的鹅暖石那般的滑腻。摸着那两处极其光滑的部位,再摸摸其他粗糙的地方,两种明显的感觉滋生于心底。粗糙与光滑的鲜明对比,不但代表了时代的进步,也验证了社会的发展,还是人们生活水平陆续提高的真实体现。
对于那副碾槽,我有很深的感情。小时候,我手握碾轮碾过辣椒;长大后,我脚踩碾轮碾过花椒。即使到现在,我早已离开家乡多载,碾槽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但使用碾槽的每一个瞬间依然在我的心头不时荡漾着。曾经那一段使用碾槽的时光,早已和我的漫长人生融合于一体。对于过去的那些往事,我将铭记于心,永不忘怀。
辣椒和花椒是家乡人很常用的两种调味料,那两种调料有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土生土长。用本地的产物,这是家乡人坚持多年的习惯。用家乡人的话说,自家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吃起来感觉香。这话没错,虽然是普普通通的乡间土话,话听起来是有些土,但蕴含的哲理却是非常高雅的。家乡人说的香,并不单纯是饭菜本身的香味,而是辛勤劳动的价值。普通的家常饭之所以觉得香,那是因为其内含有往昔的付出。只要是自己的劳动所得,任何时候都充满了香甜。
碾调味料前,首先要将提前晒干的辣椒、花椒全部找出来,在太阳底下晒一晒,或者在刚吃完饭的热锅里烤一烤,这是为了除去残留的水分而方便碾压。家里每每要碾调料时,母亲忙着做那些准备,我也没闲着,在村里挨家挨户地找碾槽。由于那副碾槽是大家的共用品,而且每户人家都有可能随时用到,所以找碾槽时很费事。有时候,我从这家找到那家,虽然这家人肯定地答复是那家人拉走了碾槽,但我去时,却不见碾槽的影子,原来早有其他人家搬了去。这样的情况很多,我记得很清楚,为了找碾槽,有时,村里一半以上的乡亲都被我问过,然而还是没找到。遇到此类情形,别无他法,只能挨家挨户地仔细寻找。虽然很累、很无奈,但我却乐在其中,没有丝毫的泄气,在村里不断地寻找,再寻找,直到找见碾槽为止。这个过程看似繁琐、无聊,但却有意义。找碾槽的过程,就是和乡亲们的感情交流。在家乡,人与人之间的交情就是依靠平日里的相互问询而维持的。即便没事,相互见了,简单问候一番,不管是谁,不论何时何地,心里都是温暖的。那些很普通的问候,就是很打动人心的亲切交流。
找到了碾槽,我便借来老乡的架子车,将碾槽拉回去。通常来说,刚刚用完碾槽的上家都会将碾槽送至下家,这是家乡人维持多年的习惯。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我只知道,从我记事起,就是那么做的。仔细想想,倒也不难理解,这是家乡人懂得感恩的体现。人们使用碾槽碾制调味料,碾槽对我们的生活就有贡献,相应的,我们就要感谢它。我和老乡一起将碾槽拉回家,那位送碾槽的老乡帮忙将之平稳摆放在空地上,然后和家里人简单说几句话,便拉着架子车向家走去。往往这时,不管家里有多么的忙,我们也要放下手里的活,将老乡送至家门外,直到他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我们才会回家忙于碾调料。
母亲将需要碾的干辣椒全部盛在簸箕里,并摆在我的身旁,与此同时,我立即搬来小木椅,坐在碾槽的正前方,一切准备就绪,开始碾辣椒。我先抓来一些干辣椒放在铁槽里,双手紧握碾盘的木棍,小心翼翼地碾着干辣椒。尽管我很小心,但那些辣椒却好像为了挑逗我似的,而不断地跳出铁槽。对此,我很是无奈,但却毫无法子,只能将那些跳出铁槽的辣椒全部捡拾起来,小心擦去粘在辣椒表面的尘土,将之重新放入铁槽里。我不断用力碾着,胳膊处传来一阵阵的酸痛,但我一直咬牙坚持着。经过我的一番努力,铁槽里的干辣椒渐渐被碾成了小小的碎片。此刻,我再抓来一些干辣椒放入铁槽里再碾,又有调皮的辣椒跳了出去,我将之捡拾起来,重新放入铁槽。就这样,我一边忙着碾,一边忙着捡拾调皮的辣椒,还要及时添新辣椒,显得很忙碌,但我却乐在其中。当那些刚刚还蹦蹦跳跳的干辣椒,经过我的一番碾压之后,迅速乖乖地躺在铁槽里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喜悦的,那是发自内心的快意,也是劳动带来的快乐。想到这里,我一边哼着欢快的歌谣,一边忙着碾辣椒,直到那些碾碎的辣椒碎片堆到铁槽的四分之一深度时,就不能再添新辣椒了,否则是很难将之完全碾碎的。
辣椒面越碎,相应的饭菜口感越好;反之,恰恰相反。吃饭时,看着细细的辣椒面,心里是舒爽的;如果看到那些极其粗糙的,不管是谁,都是紧皱眉头。辣椒被碾得越碎,越容易入味,这就是其中的缘由。当铁槽里的辣椒碎片足够时,我则端坐于木椅上,将鞋子的灰尘擦干净,双脚踩在碾轮的木棍上,让碾轮在铁槽里不断来回滚动着。此时,耳边会接连不断地传来“擦擦擦”的响声,那就是碾轮碾压辣椒的声音。普普通通的声音,听在我的心里,却是悦耳动听的。我一边用力碾着辣椒,一边倾听耳旁美妙的声音,在那一刻,时时传来的响声犹如一曲悠扬的牧歌,细细听来,沁入心扉。就连天空正在自由翱翔的鸟儿也落在不远处的槐树枝头,驻足倾听这很动听的生活乐章。听着动听的乐曲,我继续忙着碾辣椒,随着时间的推移,辣椒的味道渐渐被碾了出来。一缕缕辣中带香的特殊气味扑鼻而来,将我团团围住,我的眼角顿时流出了泪水,不断打着喷嚏。这是被辣椒的气味给呛到了,但我的心里却是喜悦的。生活就是一杯五味茶,充满了酸甜苦辣咸,只有能经受苦辣的考验,才能拥有甜蜜的人生。碾辣椒也是如此,虽然碾的过程很累,还不断被辣椒的气味呛得流眼泪、打喷嚏,但只要想到日后吃到的美味佳肴时,心里顿时豁然开朗,濒临散架的身体立即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被辣得直流眼泪、直打喷嚏,这些都不算什么,只有经历风雨的洗礼,才能看到雨后的彩虹。想到这里,我使足了浑身内外的所有力气不断碾着铁槽里的辣椒。
当那些干辣椒被碾得如同面粉那般的细微时,就完成了辣椒面的碾制。每每那时,我都歪着脖子、垂着双手静坐于木椅上,一动不动的,好像体内的所有力气全部被一下子抽干了似的。母亲看着我碾好的辣椒面,拿来装辣椒面的小瓷盆,用小勺子将之全部装起来,而且不断夸奖我能干,并鼓励我继续加油。说来也挺奇怪的,自己刚刚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可一听到母亲的夸奖和鼓励,瞬间变成另外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我重新端坐于木椅上,帮母亲装完碾好的辣椒面。紧接着,再将身旁的干辣椒重新放入铁槽里,然后再进行碾压。
用心忙碌时,时间会过得飞快。这是母亲常常说的一句话,后来想想,果真如此。碾辣椒时,大半天的工夫就这样一闪而过,没有任何劳累的知觉。等我碾完所有的辣椒、花椒,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濒临僵硬的身体之际,我看到挂在墙上的钟表,面对时针、分针的指向,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没想到忙了那么久。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脑海里回味着刚才碾辣椒时的劳动场景,心里顿时乐得喜滋滋的,这是劳动给我带来的快乐。虽然碾了大半天的辣椒,身体很疲劳,浑身上下更是松软无力,但洋溢于心底的喜悦却是一份很难得的人生体验。这份珍贵的人生体验就是那副碾槽带给我的,对它,我很感激。
碾完了辣椒,再碾花椒,其中的道理都是相同的。只是碾花椒时,那些花椒是很听话的,它们不会随着不断往复的碾压而跳出铁槽。与碾辣椒相比,我更喜欢碾花椒,原因就在于此。这是儿时的天真念头,到了今日,对于那时的想法,我只觉得幼稚。不管是辣椒还是花椒,在生活中所起的作用都是相同的,都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色彩,对于他们,便不能厚此薄彼。更重要的是,随着时光的流逝、生活阅历的加深,对于那副碾槽,我变得更加的喜爱,不时想着、念着。
在日新月异的当代社会,*经济快速发展,科学技术迅速进步,各种用途的机械设备逐渐替代了曾经的手工作业。电动碾槽也如雨后的春笋般来到人们的眼前,插上电源,按动开关,三下五除二的工夫,一条条干辣椒顿时成了辣椒面,一粒粒花椒变成了花椒粉。对于村里的碾槽,人们却没有舍弃而继续使用。不管是村里的老人,还是身处他乡的年轻人,对碾槽,都有深厚的感情。我们都用过那副碾槽,吃的饭菜里都有用它碾的调味料,因而我们不能忘记它,而要将之牢牢地刻在心里。经过碾轮与铁槽的挤压,红辣椒变成了细细的辣椒面,这就是辣椒实现价值的历程。从辣椒到辣椒面,表相发生了巨变,但却得到质的升华。人生的意义,也是如此。
碾槽不但是农耕文明的遗迹,也是验证时代前进的标志,同时还见证着祖祖辈辈一路走来的艰辛,还有很淳朴的乡情和很亲切的温暖关怀,这一切早已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生命中总有那些挥之不去的旋律,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只会变得更浓。不管是科技发展,还是时代前进,碾轮与铁槽的碾压声终会在岁月的长河里一直流淌着,而且会跟随四季不断变换的风,不时吹进他乡游子的美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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