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故乡的小屋

打球不慎扭伤了腰，医生叮嘱，很少得静养半个月。一个整天在球场“厮杀”的球手，陡然“与床共舞”，其中辛酸真是一言难尽。中午，我草草地巴拉几口饭，又懒洋洋地平躺在床上。喘口粗气，打个喷嚏，腰都有一种被撕扯的痛感，受伤的感觉真的很悲催。两眼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躺着，实在是百无聊赖，我漫无目的地胡想着。忽然，老家二十多年前的一处景象莫名其妙地涌入我的脑海，细细回味，让我感慨不已。
　　 若是没有那座小屋，那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
　　 那地方离家有一里多路，横亘着一条碧草如茵的防洪大坝，大坝下是一条用细石子铺成的公路，紧挨公路有一棵不大不小的樟树，樟树的树冠蔽掩一座黛瓦白墙的小屋。小屋与公路相连，离公路不到三米。小屋的门口正对公路，两扇朱漆大门上按着一对大得出奇的黑色铁门环，门墙的上沿正中用楷书写着“旭日东升”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屋檐下画了些简单的水墨花草，使得这座孤零零的小屋不再那样冷清。温润的江南，空气潮湿，石灰墙上爬满了西安癫痫病专业医院星星点点的霉斑，墙根处霉斑尤为显著，远远看去像是给这座小屋镶了一道白底黑面的花纹。
　　 大门的一侧，趴着一条狗，离狗不远的断墙上眯着一只大花猫；门的另一侧，一位老太太坐在竹椅上悠闲地纳着鞋底，几只鸡若无其事地围着老太太闲转，冷不丁发出几声咯咯声。公路上车来人往，轻尘飞扬，可小屋门口的一切都是静静的，仿佛路沿就是两个毫不相干世界的分界线，路沿内侧是一个世界，路沿外侧是另一个世界。路沿外侧世界里所有生灵的那份笃定，那份淡然，我想主要来源于那座小屋，小屋是他们的“大本营”。这座毫无特色的小屋既是他们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地，更是他们安抚心灵的精神家园，只癫痫患者应该如何注意饮食？要家园在，他们就有足够的资本去排除外界的纷扰，抵御生活带来的这样那样的冲击。只要在这座小屋里休息上一时半刻，外面所有的风吹雨打对他们来说都不值一提。
　　 小屋的后面有一条江，江边弱柳婆娑，常常有白鹭在柳梢上戏嬉小憩。柳林里，时不时传来不知名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如烟的柳林推着层层草浪一直涌到小屋旁，小房与江之间这片半撂荒的土地，老家人叫它为“溪滩”。小屋介于防洪大坝和江之间，防洪大坝对这座小屋已毫无意义，老家雨水充沛，每隔一年就要发一次大水，依小屋的地势，发大水时，肯定要被淹的。我知道，这座小屋在风光旖旎的江边伫立至少有三十多年了。原先屋旁的樟树郁郁葱葱，到后来，树冠上开始出现了枯枝，树根部先出现碗口大的空洞，樟树开始老了。但小屋一直有人居住，老的走了，小的进来；有人离开，有人回来，这里从来不缺少坚守。睛天总比雨天多，没被淹的日子总比被淹的日子多。若是没淹，这一江绝好的风景，就被这一家独占了。所有的得到都不是无缘无故的，若是觉得值，所有坚守就有了允足的理由。小屋有太多东西让这个家族为它迷醉，为它执着。
　　 其实，在老家时，我很少去那里，那地方离我家虽近，但跟我不是同一个大队的，那时人的交往和行政区域划分是特别紧密的。我的生活和那个地方没啥交集，只有几年一次到市里才经过。长大后，我离开了家乡，路过小屋次数反而多了起来。每次我从外地回来，看到那座小屋、那片溪滩，都觉得分外亲切。到了小屋，一个箭步冲上防洪大坝，我就能清晰地看到我家村口的古樟，依据古樟就能判断出是谁家飘出的炊烟，若是那缕炊烟是我家的，肯定是母亲得知我要回来，正在锅上一把，锅下一把地忙着。每次离开母亲去远方，一走到小屋旁，我就知道，从此，我和我的故乡又将天隔一方了。
　　 现在，老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市区到家的公路早已改道了。十多年前，公路改道，村支书以为我在外面生活得很风光，特意让哥哥给我捎话，说村里修路，本村在外工作的男人若有能力请为村里作点贡献。这不是有能力就作贡献，没能力就回避的问题。即便身无分文，只要得到消息，也就没有了不掏钱的理由。路的周边还生活着曾经以我为傲的我的很多亲人，我虽然流落他乡，老家是我的根，只要能走得动，多多少少我还是要回的。若不捐钱，哪天若是踏上那条公路，烧脚心啊！我没有片刻的犹豫，给村里汇去了我一月的工资，汇款单的留言栏里我不知道写啥，也许空白是真正意义上的丰满。汇出钱的那一刻，天边的夕阳是那样绚烂，我终于能为生我养我的故乡献上一份绵薄的心意了。
　　 后来听说，村里人不分在家在外都慷慨解囊。毕竟，修桥铺路是方便自己，庇佑后人，功德无量的事。细心的村委会还在村口用大理石刻一块功德牌，牌上篆刻着捐款人的姓名和所捐的款额，就这样，我的名字和我的故乡*一次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村委会也很勤勉，那条路修得特别大气，也特别漂亮。不过，一条路无论是平坦，还是坎坷，行走其间，若不小心，都有滑倒的可能。路修好了，路的两边大有文章可做，铺电缆，修绿化带，树广告牌，建公园，渐渐地班子成员发现这路上是有“油水”可捞的。路边的绿化带泛青了，栽下的花也开得很艳，可那一届很有才干、本可以大有作为的村“两委”班子成员，却迷失了初心。路修好没几年，在附属设施修建上，有的人私欲澎胀、栽了跟斗。人生的路能否走顺当，重要的不在于路，而在于人。
　　 细细想来，我有二十多年没有踏上小屋旁的那条细石子铺成的公路了。跟家人闲聊得知，那里已经搞原生态开发，小屋没了，公路也没了，但防洪大坝和溪滩都还在，前村的楼房越盖越高。哪天我若是回老家，即便是站在防洪大坝顶上，再也看不见村口的古樟了。静下心来想想，有炊烟的村庄真的好美！现在江南农村已经很难得见到炊烟了，炊烟是舒怀乡愁的小径，没有了炊烟，乡愁也就失去了很多的悠长，就如同初月失去了柳梢的陪伴。
　　 我这次腰肌拉伤，蛮严重的，三天过去了，走路还是举步维艰。身体上的不适，自然会引起心理上的落寞。我下意识地会去寻找一个可靠的地方舔舐伤口，慰藉生活带给自己林林总总的苦难。对一个生活在异乡的人来说，故乡便是很可靠的根据地。人对故乡的依恋是恒久的，离故乡越远，时间越久，生活中遇到的不顺越多，对故乡的依恋之情也就越强烈，怀念是一种释放，更是一种疗伤。故乡小屋的景象就像是一部循环播放的电影，萦绕在我脑海。那条坝，那条路，那颗树，那座小屋……我好像只要抬抬手，就能碰到那爬满青苔的石灰墙面，只要稍稍动下指头，那浮松的墙面就会成片剥落。可我受伤的老腰是那样的沉重，它拖带的不仅是我自己，好似还有海西这片土地上所有的苦难。
　　 受伤了，我那遥远的故乡，似乎离我越来越远，而故乡那座早已经消失的小屋，那座连主人姓甚名谁我都不知的小屋，却真真切切地驻在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