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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牛味儿(味道征文·散文)

来源: 免费小说网 时间:2019-12-23 15:32:52

有一种味道,它注定会成为你人生挥之不去的记忆,因为它就是你无法释怀那段父爱。

——题记

我不知道世间有多少种气味。鲜花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袅袅的炊烟让人思念故乡,浓浓的奶香让人饮水思源——不过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只记得母亲看到我总是笑吟吟地说着一句话:“你和你大(父亲)身上总有一股子牛味儿。”

当然,我那时无法嗅到我和父亲身上的这种味儿。不过,童年时在生产队饲养室度过的那段记忆,至今经过风风雨雨的洗礼,还牢牢地铭记在我的脑际,让我无法释怀,令我顿生暖意。

那时的父亲是生产队的饲养员,他一干就是十几年。我家的姊妹多,平时晚上睡觉都窝在一个土炕上,拥挤不堪。母亲无奈地对我这个老大说,你和你大晚上睡到饲养室吧。我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充满淡淡油香味的家,每天向晚背着书包来到饲养室。

我家距饲养室不远,向南走几十步出了村子,向东一拐,再走一段路就到了。不过,每天傍晚,我总是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疾步走进饲养室的大门。

那时候,我的胆子很小,想到死人就毛骨悚然。朦胧的夜色中,我刚一出村子就不由朝西边的公坟望一眼,然后放快脚步奔向灯火阑珊的饲养室。脊背后面总是有一股簌簌的凉气,直逼着我头上渗出一抹冷汗。

父亲看到我匆匆地进入饲养室,他当然知道我的胆子很小,总是轻轻地把我拥进怀里,抚摸着我的头乐呵呵地说道:“看把我娃吓的。天上没有神,地下没有鬼,别怕,嗯。”

尽管那时候我仍心有余悸,但在父亲温暖的怀抱,嗅着特有的那种草料味儿,我释然了许多。

特别喜欢饲养室的冬天。晚上一进门放下书包,我便直奔燃烧着秸秆的大锅前。大锅上弥漫着蒸腾的热气,那是冬天给牛儿专门饮用烧的热水。我知道:火红火红的秸秆余烬里,定会静静地躺着几只父亲早已为我烧好的红薯,只等着我来后享用。

坐在火旁的小凳上,我先习惯地伸出小手烤烤火,然后就亟不可待地拿着一根小棍拨弄出一只红薯,等到稍微凉点,剥开烧焦的皮儿,就晃着小脑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轻轻地咀嚼着散发着热气的红薯,一口咽下,那香甜的味道便会随着口里升腾的热气涌出来。这时,不论是味觉还是嗅觉,从感官上我得到的便是一种陶醉似的的享受。

父亲从弥漫着热气和烟味的牛栏旁给牛儿拌完草回来,看着我贪婪地吃着红薯,便笑呵呵地抚摸一把我的头:“我早给你烧好了,好吃吧?慢慢吃,别烫着,还多着呢。”说完自己也拨拉出一只,陶醉似的吃了起来。

这时,昏暗的油灯下,燃烧的秸秆发出哔哔啵啵悦耳的声响,暖暖的火光映红了我的脸,也漾红了父亲那张沧桑的脸。吃着父亲为我烧烤的带着秸秆烟味的红薯,我的身体热热的,一股幸福的暖流荡漾在我的心头。

“做作业去吧,牛还有一货草没吃呢。”这是我吃完红薯,喝饱水后,父亲永远不会改变的话题。

于是,我便听话地来到被父亲早已烧得热腾腾的火炕上,打开书包,开始了我的人生起点上的积蓄。昏暗的油灯下,我坐在散发着热气的炕棱上,俯身凭借着一个土台,打开书本认真地阅读着。

遨游于知识的海洋,我如痴如醉。空空的头脑渴望着文字的陶冶,渴望着知识的充填。在那个冒着黑烟的油灯下,在那个暖暖的火炕边,在那个粗糙的土台上,我学会了勤奋与思考,我学会了探索与追求。

这时,父亲总是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我。他的行动谨慎小心,连呼吸声也显得是那样的细微。我知道他是怕影响我的学习,有意压抑着自己。偶尔,我瞥一眼父亲,只见他消瘦的脸上绽出一抹欣慰的笑意,浑浊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希望的光亮。

时候已经很晚了,火炕外面的牛栏里已经失去了牛儿吃草时晃动铁链的声响。我收拾完书籍、本子,打着呵欠随同父亲来到牛栏里小解。

看着吃饱草的牛儿安然地卧在干燥的地面上,惬意地蠕动着嘴巴咀嚼着;看着有的牛儿还站立在槽栏边,闭目养神地不时地发出几声满足的鼻响。父亲总像是像呵护他的孩子般地说道:“吃饱了,喝足了,还不歇去,快卧下吧。”说完就再检查一遍牛栏便同我一起回到火炕。

脱掉冬衣,我赤条条地钻进父亲早已暖好的被窝。身下的火炕被父亲烧得滚烫,我躺下去分明感觉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父亲让我睡在火眼头那块,那是火炕很暖和的地方。我让父亲睡在那头,他总是乐呵呵地说道:“瓜娃子,人老脚寒,你睡那头吧!”我心里明白,他是让他的孩子在寒冷的冬天睡在很为温暖的地方。

北国的冬天,寒风肆虐着大地。简陋的窗棂旁传来狂风的怪叫声,让人不寒而栗。但父亲的火炕里,却是暖融融的。有时夜深了,我就在暖暖的被窝习惯地抱着父亲的干涩的脚很快入眠。有时,躺在温暖的被窝听父亲有声有色地讲自己参加抗美援朝的故事。

从父亲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悉知:那是1951年初,父亲所在的部队奉命跨过鸭绿江,给前线部队送战备物资。那时天寒地冻,遍地的积雪,父亲所在的大车营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很多时候,一大车又重又笨的装备,陷进雪坑,他们只好用人力推着一辆辆大车通过。疯狂的西北风怪叫着,空气里凝聚着难以忍受的寒冷。但这些热血沸腾的青年,听到远方炮火的召唤,那能顾上这些寒冷,终于几天几夜没有停歇,按时把这批物资送到了战场。

父亲说,他的双脚早已和棉鞋冻在了一起,他硬是强忍着伤痛坚持到任务的完成。当他想把棉鞋脱下来的时候,这时已经不可能了。很后战友们只好忍疼割爱地一点点把棉鞋用刀子划开,才取出了早已冻得僵硬的脚。

就在那次,部队上给父亲记三等功一次。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张大红的立功喜报是这样写的:“徐志清先生:你儿徐明义在参加抗美援朝中,荣立三等功一次。特此报喜。”

听完父亲讲述的那天晚上,我久久难以入眠。没想到,在学校老师号召我们向英雄人物学习,我就是英雄的儿子。我正和这位英雄的父亲睡在一个被窝,享受着英雄慈爱的沐浴与温暖。

父亲讲完早已疲惫地打着轻微的鼾声进入了梦乡。我禁不住把父亲那双干涩的脚轻轻地揽在怀里,久久不愿松开。尽管那双脚散发着淡淡的草腥味,但我总感觉还混合着一种硝烟味。从那以后我便渐渐地养成了睡觉时抱着父亲双脚入眠的习惯。

本来到了夏天,我完全可以拿张席子睡在家里的院子。可我还是每天晚上习惯地背着书包到父亲的饲养室去睡。

有天下午在饭桌上,母亲吃着饭看着我的脸挪揄道:“你晚上还去饲养室睡呀?又臭又咬的,那牛味儿你还没闻够吗?”我当时答应着母亲晚上睡在家里。没想到傍晚时分,又神使鬼差似的来到饲养室。

村外的夏夜一片静谧。我躺在父亲提前铺好在饲养室门外的一片竹席上乘凉。这时,月光融融,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和知了断断续续的叫声显得分外地清晰温馨。

饲养室内一片闷热,父亲在里面忙碌着精心地伺候着他的牛儿。这时,一股浓浓的麦草味和着饲料的豆香味从窗户、屋檐的缝隙里飘了出来,弥漫在夏夜燥热的空气里。飘出来的还有牛儿吃草摇晃铁链的声响和吃草时的那种惬意的鼻响声。

不大一会儿,父亲汗流浃背地从里面走出来。他先是在一边冰凉的水桶里酣畅淋淋地洗去热汗,然后拿出一把蒲扇,摇晃着坐在我的身边乘凉。有时候,我分明地感觉到一股凉风迎面吹来,这才感知那是父亲有意摇过来送给我的。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这是我听得很多的一句话。随着话音,一阵凉风又吹来了,我便在那把蒲扇的摇晃下,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很多时候,我在朦胧中还听到父亲在对着他的牛儿喃喃自语:“吃饱了,喝足了,睡觉吧,明天还要干活呢。”后来,便是父亲摸摸索索细碎地躺下来的声响。隐隐中,我又感到了一阵凉意,很明显那是父亲摇晃蒲扇送来的。

有时候,不善言谈的父亲不知遇到了那些乐事,他会在月明星稀的傍晚,望着圆圆的月儿,给我讲牛郎和织女的故事。美丽的神话故事,常常让我浮想联翩。牛郎和织女勤劳、质朴的精神在父亲的讲述中早已根植于我幼小的心灵。

后来我上了中学,再也不能每天睡到饲养室,再也嗅不到那股淡淡的麦草和豆香味。不过我每次周六回家,不管是春夏还是秋冬,总是要到饲养室住一晚。不为别的,只为嗅嗅那渐行渐远的牛味儿。

再后来,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包产到户。生产队的牛儿分到了农户,生产队的饲养室也随之空闲下来,父亲也不得不离开他倾注着十几年情愫和心血的饲养室。

听母亲后来告诉我,父亲那段神经了,他每天晚上总是拖着疲劳的身子,在饲养室门前转上一圈。我理解父亲,他是在眷恋着与自己相伴了十几年的那牛儿特有的味道。

无独有偶。1983年春,生产队给我在划桩基地时,我和另一家划到了当初的饲养室。一院是原来饲养室喂养牛儿的地方,一院是昔日的空地。父亲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劳作和居住了十几年的那块地方。

我理解父亲的选择。“鸟儿依梦入山林”,他是在寻觅着自己昔日曾经用爱和汗水浇灌的印痕,他是在捕捉着自己熟悉的那股淡淡的牛味儿。

我也感到那片宅基地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温馨。因为在我的童年里留下了这片土地特有的印痕和味道。它会让我永远地居住在散发着牛味儿的岁月里,恒久地感受着童年拥有的那份温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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