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姥爷老屋的角落里,放着一台蒙尘的破烂的织布机。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姥爷,就这么一个破烂东西,我姥姥是怎么在上面织布的?他一边拿着线穗和梭子冲我比划,一边夸赞姥姥的手艺,说她织的布扛到街上人家都抢,不光密实、柔软,还颜色鲜艳、不落色,大姑娘小媳妇缝个衣裳,小孩子做个袄裤,家里裁个床单什么的,真是嘎嘎的……他眼里的神采和骄傲的神情,好像姥姥与织布机从没有分开过,而我却怎么也不能将行动迟缓的姥姥与织布联系在一起。
我记事的时候,姥姥就得了脑血栓且行动迟缓。记忆中,她经常拄一根拐棍,拿一个小凳子,坐在门口晒太阳。每天,她一扭一扭地从门内走出来,风儿吹过来是清爽的,太阳照在身上是温暖。她将凳子在门口一放,缓缓地坐下,眯眼望着树影下细碎的阳光。姥爷的家位于前街,那么多人自她门口过,但她不怎么跟人打招呼,别人和她说话她也不怎么搭理,仿佛骄傲如她清高如她。她只喜欢看景,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听姥爷说,姥姥自年轻就是这么一个人,不喜言谈,不喜妯娌交往,但善干活,特别是织布,在那些细密的浆织和繁复的花色上,倾注她全部的心力和气力。但自得病之后,她却再也不能驾驭织布机。望机兴叹,她悟出织布所带给她的就像一场春秋大梦,梦醒之时,那些被她织就的飞鸟和鲜花,突然不打招呼就离她而去,让她心内只能空空如也……
在五十年前,农村会织布的女人很多,但能像姥姥这样织得好织得快的却不多。她一晚上到底能织多少,用姥爷的话说,你想要多少她给你织多少,她能从晚上一擦黑干到明天早晨鸡叫打鸣,一人玩转整台织布机,不用任何人帮忙。但奇怪的是,每次她想坐在织布机前,不是老大哭就是老二叫,大呼小叫,吵吵嚷嚷,但即使这样她仍然会坐在织布机前,边说边开始织布。姥姥常说,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们娘几个就是靠它养活的,没有它,就会吊起嘴来,喝西北风,你们还有脸吵闹?织布机的呱嗒声淹没了一切,日子来得就是这般粗粝,不像布上织出的花鸟,有着诗意的温情,她不能在乎孩子的哭闹,她不是无情,她只想织布换钱让孩子们吃饭,然后长大成人……
姥姥很幸福的时刻,是身边围着七里八乡学艺的女人。在这些女人眼里,姥姥成了天上下凡的织女,而她也极其享受这一刻。她一扫不善言辞的羞涩,讲起织布来头头是道,俨然一代宗师引领一方布艺。很不可思议的是她的武汉治癫痫作用好的医院有哪些神态,讲到得意的地方,她会眉飞色舞地笑。这是丈夫和孩子从没有看见过的一种神态。而很稀奇的还在后头,她踏上织布机,就与织布机合为一体,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手舞足蹈,左右开弓,姿势优美,节奏明快,呱呱哒哒,让女人们都看傻了眼,而她忙得满头大汗,还嫌不尽兴呢。
织布机所织出来的布,帮姥爷一家度过了灾荒年月。在那些挨冻受饿的日子里,姥姥虽然每夜每夜地织布,但孩子们身上的衣裳,还是舍不得裁她刚织出来的新布。她对孩子们说,新布是给城里的富人准长春能够看癫痫病的医院哪些好?备的,而我们乡下人只用布头或旧布就行了。孩子们含泪点头,穿着布头或旧布做的衣裳长大嫁人,这让病后的她一直后悔,为什么就没有为孩子们做身自己织的新布衣裳呢?
生命中没有了机杼声,让姥姥突感人世的悲凉。守着那台织布机,她不再多说什么,直到去世,她都保持着冷峻的面容。而她那颗柔美如花的女人心,曾是织布机上一块美丽的云锦,但不幸却被飞鸟带到了远方……